这一抹灼热的鲜红色 至今仍在漆屏光亮如新的表面上跳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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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407年,东晋益州刺史司马荣期在平定叛乱时不幸为部下所害,其子司马楚之时年17岁,带着家兵护送父亲的棺椁返回丹杨。然而他并不知晓此时的东晋政权已落入权臣刘裕手中,一场针对司马氏的血腥屠杀正在建康城内兴起。或许是上天的眷顾,年轻的司马楚之混在一群和尚中间,竟偷渡过长江,逃过此劫,一路颠沛终到荆州,投奔了在那里当刺史的叔祖司马休之。此后变故横生,他又出逃汝、颍一带,并召集起万余义勇以对抗刘宋政权。然而南面的血仇还未得报,北面的异族铁蹄已至,北魏大将奚斤率兵压境,在权衡利弊之下,楚之遣使归附,被明元帝拓跋嗣授予荆州刺史。北魏太武帝即位之后,楚之更是凭借战功一路高升,成为人人皆知的一代北魏权臣。一路走来,他早已从不谙世事的少年长成老于计谋的狐狸,他深知自己以司马氏之身处于鲜卑之地正如羊入虎口,站得越高树敌必然就越多。为了站稳脚跟,他积极与鲜卑大贵族通婚,不但自己续娶了河内公主,生下了具有汉、鲜卑两族血统的司马金龙,还为金龙迎娶了北魏名臣源贺的女儿钦文姬辰。钦文姬辰去世后,司马金龙又娶沮渠氏为妻,沮渠氏的父亲是北凉的末代皇帝沮渠牧犍,母亲则是太武帝拓跋焘的妹妹武威公主。
作为高等贵族子弟的司马金龙,甫从中书学毕业,即授中散。直宿禁中,与皇帝朝夕相伴,以文武医卜之技侍奉在侧。在太安二年(456年)至和平六年(465年)之间,金龙被文成帝拓跋濬擢升为太子侍讲,为尚处幼年的拓跋弘讲解知识,陪其读书。后来轰轰烈烈的孝文帝汉化改革,这位江左士族的影响定然不可估量。
司马金龙墓出土的漆屏现收藏于山西博物院,这部分漆屏,为保存完好的五块漆屏的第一、二块,展出的为其正面部分,从上到下绘制有《有虞二妃》《周室三母》《鲁之母师》《班妃辞辇》四个故事,皆为汉代以来盛行的宣扬儒家礼教的传统题材,反映了司马氏几百年来一直秉承不断的经学传统。更为重要的是其毋庸置疑的艺术价值:如春蚕吐丝一般流畅细密的线条以高超的技法游走飞动,粗细转换自如,还带着明显的隶书笔意,在转弯处利落的方折处理上又可以瞥见来自北朝的力度。不同于传世《女史箴图》摹本的一味柔丽,这种力度来源于朔漠风沙的锤炼,在至今镌刻在石壁上的北魏飞天与北碑上,我们能更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气息。线条之外,这幅漆屏的色彩也值得一提,这种反复晕染以指示空间的色彩处理方法显然不是产生自中国本土,而是产生自印度,经由海上丝绸之路和西域两路传入中土,在当时被称为“凹凸法”。画史上最早记载使用这种方法的为南朝梁武帝时的大画家张僧繇。据记载,他曾在建康一乘寺用天竺传入的凹凸画法创作壁画。而北方丝绸之路沿线的各个石窟壁画中也屡见这种技法的身影,赫赫有名的敦煌285窟(西魏)就大量使用这种方法。然而,在可移动文物上看到这种色彩技法还是令人激动,而且清楚地展示出早在北魏这种方法就已经脱离了单纯的佛教壁画,可以和任意题材相结合。
所谓“伴君如伴虎”,北魏文成、献文和孝文三朝皇位的嬗递充满阴谋政变,司马金龙以微妙的身份身处北魏高层权力斗争漩涡的周遭,对政治的残酷可谓知之甚深。他明白稍有不慎,整个家族便可能一夕倾覆。因此他时刻警醒自己要谨言慎行,以图在政治的激流和漩涡中存身。在大同博物馆保存的漆屏下段,有一处榜题和三处题记,都是有关克己的文字,例如“如履薄冰”“子口,存亡之门,成败之术”“言之不可慎,故《金人铭》皆三(缄其)口,言出患入,言失(身)亡。是以当言而惧,发言而忧,如赴水火,履危临深,不得已,思虑而后言”等等。这些文字的选取定然和屏风主人的心态息息相关,透露着司马金龙心底的焦虑与戒惧。
除了生存哲学,这块屏风上还体现着司马金龙对从未谋面的江南故国的复杂情感——既是不可不思的温润故乡,又是难以磨灭的血仇敌国。一生生活在北国风沙中的司马金龙,从未亲身体会过一场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,但所有跨过长江的梦想,又都只能通过踏平故土屠戮同胞来实现,痛苦与兴奋杂糅在他的心里,时时刻刻折磨着他。在发掘金龙墓的过程中,清理出一些屏风上因潮湿剥落的漆画残片,其上部分榜题里出现了“晋公子重耳”以及“(张)孟谈”“高赫”等字样。这两个典故皆有复国之意图,且以流亡去国又王者归来的晋文公自比,更是司马金龙内心的不二写照。
司马金龙,以晋室之国姓而眠于北魏御河之畔,其错综复杂的身份背景之下是魏晋民族大融合的炽烈火焰。而这一抹灼热的鲜红色也的确完好无损地保存了1600多年,至今仍在漆屏光亮如新的表面上跳动。
【北魏·司马金龙漆屏(左二块,共五块)】山西省博物院藏·首批禁止出国展览文物